3.
裴岚不可置信地看着我,神色惊愕,
“什么......你已经把爸送去火化了?冯辉!我连爸最后一面都还没有见到,你怎么能就这样把爸送去火化!”
我心生寒意,怒不可竭地嘶吼,
“爸生前就说过,不办葬礼直接送去火化,他不想耽误我们俩的时间!可是你呢裴岚!爸脑梗突发,你却陪高远紊的爸结婚,迟迟才开车回来,害得爸等不到车来接!没能送去抢救身亡!”
裴岚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,她终于注意到了那盒骨灰盒,忽地瘫坐在地上无声地流泪,
“我......我不知道阿辉!当时婚宴上很吵,我以为你说爸摔倒了要去医院,我以为不是什么大问题所以才叫你打急救电话的,我不知道爸是脑梗突发......”
高远紊一家人听后面面相觑,一点愧疚没有的开始推锅,
“冯辉,你也别太过激了,小岚也不是故意的,况且脑梗突发这种病,就算她赶得及回来也不一定能抢救得过来啊!”
高远紊将裴岚圈在怀中,再次在我心中留在不可磨灭的伤痛,视线放到我爸骨灰盒上,我只觉得心累无比。
我爸生前不知道宽解劝慰过,让我和裴岚别总吵架,要踏实过日子。
可他死后我竟然还在他跟前闹得不可开交。
和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争执这些有什么意义呢,她又不会有一丝心疼愧疚。
我垂头丧气,无力地说,
“算了,我现在只想让我爸安安静静地走,裴岚,离婚协议书在桌上,你签完抽个时间和我去办手续吧,你走了,我爸应该也不想见到你。”
高远紊爸爸听到我的话,不屑冷哼一声,挽着裴岚的手说,
“小岚!走!跟叔叔走!他冯辉算个什么竟然这样对你说话!离了正好,离了远紊娶你,反正你们也还互相喜欢,正好进我家门去!”
高远紊嘲笑地睥睨着我,幸灾乐祸地说,
“是啊冯辉,竟然你不珍惜,那就只有我将小岚带回家去好好宠着了,况且本来当年就该是我和小岚结婚的,只不过我出国了,让你有了机会而已。”
这些讥讽的话却连一点我的愤怒都激不起来,我绕过他们跪在骨灰盒面前,
“嗯,那你们把裴岚带回去宠吧,反正我是不想要了。”
裴岚却崩溃大哭,和我跪在一起,泪眼婆娑抽泣着,
“阿辉,我真的不知道爸是因为我才没了的,真的对不起......离婚我不同意,让我做点什么补偿你和爸好吗?”
高远紊爸爸诧异地看着裴岚,想要拉她起来,却被裴岚推开。
他年纪大腿脚不利索,一踉跄摔倒而下,头撞到了茶几上,
“哎哟!小岚!我这头昏脑涨的,你快别跪了,送我老头子去医院!”
高远紊也抱着他爸喊着,
“小岚!爸年纪大了摔不得的!你快去开车陪我一起送爸去医院检查!”
裴岚慌张地看向高远紊父亲,抿着唇面露为难,犹豫了一秒钟看向我,
“阿辉,抱歉,我先送远紊爸爸去趟医院,离婚的事情我不同意,待会再回来和你一起给爸守灵。”
根本不给我回绝的机会,焦急地和高远紊一起扶着他爸往外而去。
我微微侧过眸看到高远紊父亲被她扶着,得意地对我挤眉弄眼,完全不像有任何受伤的痕迹。
我陡然升起一股凉意,看来离婚是最对的选择。
裴岚根本不是不重视长辈的人,她对高远紊的父亲尽心尽力,而对我爸却随时可弃。
让她不把我爸放在心上的原因,只不过是因为她喜欢的人是高远紊,不是我,爱屋及乌,恨屋及乌而已。
裴岚送高远紊的父亲去了医院之后,整整七天中间一次也没回来过。
她一直打电话跟我道歉,说高远紊父亲病得很严重,她走不开,一天打十几通电话过来,我一个没接。
下滑着通话记录,从前是我每次十几通电话求她回家看看爸。
而她一次也没接过,如今也算调换了位置。
可我心中一点报复的快感都没有,父亲守灵七天时间已过,我接了的她电话,先发制人,
“回来一趟,去把手续办了,随便你爱怎么陪怎么陪。”
4.
父亲头七已过,我变卖了这套房子决定辞职出去散散心。
我爸在世时,说过很多次,等他以后死了回老家去,我一直还记得。
裴岚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清楚,当我看到她时,她不知已经在我爸骨灰盒前跪了多久了。
双眼通红,看起来好像很疲惫,看到我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,
“阿辉,爸之前一直念着要回老家去,我们一起送爸回去吧。”
我将离婚协议书甩过去,冷淡地说,
“不用了,签完字去找你的高远紊吧,我们家不需要你的施舍。”
裴岚看着那一沓纸,慌了神凑过来拉着我的手乞求,
“阿辉,我不离婚!我这个时候怎么能抛弃你呢?爸去世你有多难过我看得出来,让我陪着你好吗?”
我嗤笑出声,只从她脸上看到虚伪和假意,甩开她,
“裴岚,你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来这话的?我爸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?我爸送去火化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?还有他七天守灵你又在哪?需要我亲口告诉你吗?”
裴岚眼神飘忽心虚地看着我,张着唇结结巴巴的,两眼带着泪跪着朝我过来,
“阿辉,我当时真的没有听见你说的是爸脑梗突发,而且爸送去火化我也根本不知道,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?”
我看得出来她脸上有一丝后悔,但事到如今这份后悔又有什么用呢。
我掏出手机给她看了那晚的通话记录,寒声问,
“看到了吗?你说你没接到,那是因为你正忙着和高远紊上床!当然没接到!”
裴岚跪在我面前急切地哭诉,解释,
“阿辉,真的不是这样的!都是远紊爸爸非得叫我们住一家屋,他那么大年纪了我也不好意思推拒.....”
“够了!别再说了!”我怒吼一声打断了她。
非得在我爸最后的时候将她和高远紊的那点破事抖出来吗?
我只感觉无力乏味,这么多年的迁就与付出,我也受够了。
我抱起我爸的骨灰盒往外走,不给裴岚一点朝我爸忏悔的机会,冷冰冰地丢下话,
“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想清楚把离婚协议书签好,我回来之后办手续。”
裴岚无助地哭诉着,扯着我的裤腿拼命道歉,
“阿辉!我真的知道错了!不要离婚好不好?我真的不能没有你!”
我冷笑出声,没有任何动摇离开了家。
裴岚那点姗姗来迟的愧疚,我不想认领。
我没急着将我爸送回老家,反而带着他一起旅游了几天,四处逛了逛。
从前我爸就最喜欢花,正好邻市有一片种植的花海,临夏的时候盛开得最是漂亮。
我不止一次提出来过,让裴岚和我一起陪我爸去看看。
她总是说,手头上还有事没忙完,抽不出空来。
可就在她推脱我没多久,我就发现了她藏在手机壳里的照片全家福。
她敷衍我没空,却和高远紊一家人一起专程开车到邻市只为看看这片花海。
想到这儿我就心痛无比,我爸连死前都没有见到这片花海,她一早就带着别人来这里拍了全家福。
我轻轻地对着骨灰盒说,
“爸,以后我们再也不用迁就别人了,想去哪我们就自己去。”
我背着我爸的骨灰盒逛遍了好几个城市的风光,发自内心地觉得,原来离开裴岚的日子可以过得这么痛快舒心。
再也不用省吃俭用,就为了给裴岚买个节日礼物哄她开心。
也不用再费尽心思,求着她和我要个孩子。
我整整带着我爸在外面逛了半个月才又回了乡下。
就在老房子门前,我看见了炊烟升起,发现家中有人。
裴岚听到声音缓缓走了出来,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,激动地说,
“阿辉,我就知道你会带着爸回来,这些天我一直住在老房子等你们回来,终于等到你们了!”
我冷眼斜睨着她,平日里最在意外表的人现在却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,脸上还灰扑扑的,好像好几天没打扮了。
当初每年过年我都问她,能不能陪着爸回老家去过个年。
她听到老家时,满眼都是轻蔑嫌弃,
“冯辉,我说过了我接受不了老家的破旧环境,你不是说会尊重我吗?我不想回那地方!你要是再让我回去,以后年就别过了!”
没想到她现在不仅能接受老家的落后环境了,还在这住了好几天。
这些所谓的改变又有什么意义呢?
我看也没看她,冷漠质问,
“谁让你来的?赶紧滚,别逼我赶人!”
5.
裴岚委屈地发出了啜泣声,小声说。
“阿辉,我不走,你就让我尽尽最后的孝意,再陪陪你吧......”
她这副样子若是在我爸刚咽气之时出现,或许我真的还会既往不咎选择原谅她。
可我爸已经死了,而我也心如死灰,做这些还能挽救些什么呢?
我将骨灰盒安置好,无力地对她说,
“裴岚,你走吧,算我求你了可以吗?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抱着爸看着他一点点没有了呼吸,你知道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吗?算了,我不想说了,你走吧,我求你了。”
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,刚开始我还有力气去哭、去争执。
直至现在,我麻木得连一点情绪波澜都没有了。
裴岚泪珠在眼中打转,不停在道歉。
我根本听不进去,两眼恍惚只想安安心心睡一觉。
躺在床上裴岚依旧死守在我身边,忽然她的电话铃声响起,我轻瞥了一眼,是高远紊打来的。
裴岚随便扫了一眼就挂断了电话,在床边僵直地站着,
“阿辉,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跟高远紊走得太近吗?现在我当着你的面跟他说以后再也不联系了,你会不会心里好过一点?”
我冷眼看着她,不知是不是这九年的迁就与放纵把她给惯坏了,才让她有恃无恐地说出这番话。
见我没说话,裴岚立即拨了高远紊的电话,那边很快接通,
“小岚,爸突然病发,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,你快过来看看他吧!”
裴岚对着电话那头几乎冷冰冰的低吼,
“高远紊!我家里被你们害成什么样了,你哪里还有脸打电话来给我的!以后再也别联系我了!”
电话那头是高远紊和他爸错愕的声音,
“小岚,你这是怎么了?是不是冯辉他逼你......”
话都没讲完,裴岚就厌恶的挂断了对方的电话,还当着我的面全部拉黑了。
像在表忠心一般对着我激动地说,
“阿辉,你看到了吧?以后我再也不会跟他们一家子联系了,这样你会不会心情好一些了?”
我嗤笑了一声,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她。
眼里是无尽的冰冷寒意。
裴岚被我盯着扑到我的床边放声大哭了起来,委屈地祈求,
“阿辉,你别这样看着我好吗?我知道是自己做错了,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?咱们不要离婚......”
我依旧只有那句冷冰冰的话,
“滚吧,别让我再看见你。”
裴岚又纠缠了好久,看见我厌恶痛恨的眼神心底发虚,留下了最后的一句话,
“阿辉,你先冷静冷静吧,或许等你想清楚你会发现你也离不开我,这婚我是坚决不会离的,过几天我再来看你。”
说完挥着眼泪离去。
我在老家住了下来,看着和儿时记忆重叠的故乡,我的心渐渐静了下来。
这段日子里,我将家里的老房子重新翻建了一遍。
又在后山上那棵我爸曾经最喜欢的梨花树下,给他修个座矮坟将骨灰盒埋了进去。
日子也虽然平淡,但和起码比起来也还算安宁。
呆在老家整整两个月的时间,我总算走出了从前的那些恩怨与爱恨情仇。
我又踏上了旅行的路程。
我走遍了当初想去的各个景点和城市,途中遇到了好多有趣的人。
渐渐的,裴岚也被我抛之脑后,我都快忘记她的声音了。
一个月的时间充实又快乐,若非手机里那条提醒我去办离婚手续的备忘录。
我才恍然想起来,马上就要到我去离婚的日子了。
只是我刚准备打给她,她那边先打过来了,声音很是焦急,
“阿辉!你快回来!有人要把爸的坟给掘了!”
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离婚的事情,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,急急忙忙回了老家去。
到家的门口,门外围了一堆背着锄头的人,一看就是来闹事的。
裴岚被他们团团围住,肉眼可见地惊慌失措,但还是强装镇定,对着他们说,
“你们信的这些都是不科学不合理的!地是我们家的,怎么可能你们说掘就掘!?你们敢上门来闹事信不信我报警!”
背着锄头的几人吼道,“报警?!你敢报就试试!我看看你能不能走出咱们村子!”
我上前去,裴岚见到我仿佛见到救星一般,激动地躲到我身后来,
“阿辉你来了!”
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站在了最中间,低声问,“怎么了?”
裴岚小声地阐述,
“他们非说咱爸的坟影响了他们家的风水,非得把坟给掘了!哪有这种道理?他们偷偷想去把爸的坟给挖了,被我发现以后赶走了,然后就带着人来闹事了!”
我扫了一眼来闹事的一堆人,一个认识的都没有。
本来好声好气想要讲道理,但这群明显就是带着目的来的。
看见我回来之后,闹得更凶了。
非说我爸的这坟必须得挖了弄走,但哪里有下了葬为别家迁坟的道理。
这不是强人所难吗?
最后我与对方一个也没松口,闹得不欢而散。
闹事的人一走,我就下话赶人,
“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?赶紧走,我爸不想看见你!”
裴岚被我这样说,眼底那抹看见我的惊喜消失不见,忽地暗淡了下来。
“阿辉.....你别赶我走好吗?这些天你还没想通吗?我想通了,我是真的离不开你阿辉。”
她用力搂住我的后腰,温热的泪珠落在我的衣服上,她啜泣着挽留,
“阿辉,我们不分开好吗?我不要你这样冷冰冰地对着我,我看见你这样就好伤心,我恨不得死的人是我自己!”
我一寸寸挣开她束缚的手,与她拉开距离,凉声问,
“离婚协议书签好了吗?别忘了三个月前我说的话。”
6.
裴岚的动作陡然僵硬了,看着我一会哭一会笑,最后带着抹讨好的笑意转移了话题,
“别说这些了阿辉,你还没吃饭吧?我现在去做饭,咱们把饭吃了在一起去祭拜爸好不好?”
我冷漠地看着她,直接将她赶了出去,重重关上了大门,
“给你两天时间,回去带着离婚协议书过来,否则你别想再见我一面。”
裴岚哭着说了些什么,我听不清。
家门外终于是没有了裴岚的身影。
我不停地在想,那波闹事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头,一看就是被人专门给教过话术的。
而且今天这么一闹,他们肯定还不会消停。
果不其然,在三天之后,那批人又来闹了一次。
而这次不是在我家里,是在我爸的坟前!
原来裴岚这几天根本没走,而是跑到了我爸坟前去守着,怕那些人再来闹事!
我虽然反感,但看到蓬头垢面的她还是不由得吃惊。
没想到裴岚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,她死守在爸的坟前拦着那群人,
“你们到底是谁喊来的!敢过来信不信我跟你们拼命!”
原来不只是我,她也发现了古怪之处。
带头闹事的人嚣张地喊话,“当然是他冯辉惹到的仇人!”
我紧皱着眉头怎么回忆也想不起,究竟有什么仇家。
脑中忽然炸出了一个人名!
我看向裴岚,她似乎也跟我想到一起去了,和我对视了一眼。
她冷着脸对那群闹事的人吼,
“他给了你多少钱,我给你们双倍!”
闹事之人听罢,面面相觑对着她露出贪婪的笑容,
“行啊!那你得把钱先给了再说!”
裴岚掏出手机给他们一一转了钱之后,那群闹事之人悄悄跟她说了个名字,纷纷散开走了。
我看见裴岚在听到那些人说了什么以后,脸唰一下就黑了。
我知道她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钱,以前都是我养着她,她身上仅留的那点钱恐怕一下子全转出去了。
“多少钱,我还你。”
我不想欠她一分一毫,态度漠然。
裴岚却扯出个难看的笑,“我不要你的钱阿辉,这都是我欠你的,我只希望你对我的恨能少一点。”
我看着我爸的矮坟,声音不掺杂任何情绪,
“裴岚,你还要我怎么告诉你?我永远也没办法原谅你做出的事情,你以为你做这些,我爸就能死而复生了吗?你留给我的伤痛,我忘不了。”裴岚怔怔地听着,眼中是浓浓的怅然。
她对着我爸的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,像下定决心一般一直盯着我,
“好,我答应你,我们离婚。”
裴岚不再对我进行纠缠,很快签下了离婚协议书,办了手续。
在民政局门口,她一直盯着我眼中含着不舍,僵硬地笑着对我展开双臂,
“阿辉,我能最后再抱你一下吗?”
我无声拒绝了,迈着大步离开。
本以为我与裴岚就此不会有联系。
就在三天后,我看到了新闻上播报着。
高某因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锒铛入狱的新闻。
忽然想起裴岚在民政局门口那番话,心不安了起来。
我忙不迭打车去了裴岚父母的家里,唢呐响彻云霄,她父母在那口棺材前泪流不止,恨声骂道,
“闺女,高元紊已经被我们亲手送去坐牢了,杀害你的凶手都找到了!你在天有灵......”
我震惊地看着这一切,手在不停地颤抖。
高远紊那么爱她,怎么可能会杀了她?
只有一个可能,是裴岚故意做的局......
我耳边回荡起那日在父亲坟前,那群闹事之人尾声传来的最后一个字,紊。
裴岚那天坚决凝重的脸色,原来是已经在做了今天的打算。
而在民政局的那番话,是在和我做最后的道别而已。
心头汹涌成一片风暴,我深深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宁静下来。
我忽然想起什么,将那个熟悉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。
陡然,手机出现了一条三天前的短信。
[阿辉,我知道你接收不到这条信息,才鼓起勇气发送了出来。我深知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我了,一切都是怨我,所以一切也都因我结束吧。祝你幸福,还有,我爱你阿辉。]
我怔怔地看着那口红木棺。
十分钟后,我删掉了手机里那条迟来的信息,悄然离开了葬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