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
再次醒来时,我身处冰冷的病房,手术过后的身体还很虚弱,扭头时看到面容憔悴的母亲向我扑来——
“贱人!”
她冲过来,狠狠扇了我一巴掌。
那样充满恨意的目光,是我从没见过的恐怖。
“你为什么要带小耀去公园玩?为什么要让他遭遇这么可怕的事?”
“你在这里睡一睡就花了大几千医药费,小耀却留下了心理阴影!你到底是怎么当姐姐的?沈宁,你怎么没死在那里,还能省我点医药费!”
铺天盖地的辱骂朝我涌来。
被我牢牢护在怀里、分毫未伤的沈耀,在我昏迷时声称自己收到了惊吓,没法复述出那天发生了什么。
我会被砍,一定是我惹怒了对方,招来祸端。
所有人都确信无疑。
从此,沈耀一旦有任何头疼脑热,就会全部推到“心理阴影”的头上,而我也会被拉出来毒打。
他冬天穿少了衣服感冒,我挨揍;他天天吃垃圾食品不运动抵抗力差,我挨揍;他成绩差,他沉迷电子游戏,甚至他心情不好,所有的一切,都是我的错。
沈耀简直像有了一张免死金牌,想做什么都拿这个当借口,丝毫不管我会被如何对待。
可在那一天实打实的挨了十二刀的人是我,身体从此留下了病根,在接下来的几年里,越来越糟糕。
我咽下喉中的腥甜,忽然很想去海边。
这里是沿海的小村庄,穿过街道,便能看见大海。
其实在沈耀出生前,我也有过一段很幸福的童年。
先是姐姐沈盼盼,再到二胎我,在那个年代我爸妈交了足够多的超生罚款,然后像是已经放弃了生儿子的执念,规规矩矩的养两个女儿长大。
虽然依旧满嘴赔钱货、偶尔打骂,说得最多的话是:“老子肯养你们两个女娃长大就不错了,以后嫁人了也要孝敬我们。”
但总归,对于我这个家里的老幺,父母是很重视的。
那时妈妈会给沈我扎小辫子,爸爸会给我买冰淇淋,姐姐牵着我的手送我上学放学,那时姐姐也还有书读,会认认真真的对我说:“爸爸妈妈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全村笑话,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,出人头地,给他们长脸。”
只是不到两年后沈耀就出生了,为了给父母长脸所以努力读书的姐姐考上了重点高中,却为了给弟弟赚奶粉钱辍学,十八岁就独自一个人坐着大巴到城里打工去了。
送她的人只有我,爸爸妈妈要在家陪弟弟玩,年幼的我站在傍晚的路边看汽车绝尘而去,夕阳洒在脸上,我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回忆,是沈耀出生前,他们一家四口在海边玩的画面。
爸爸骂我捡的贝壳是不值钱东西,妈妈说你这个赔钱货又把衣服弄这样脏,而姐姐会弯下腰来帮我扫去身上沙子,然后牵着我的手,一起慢慢走回家中。
平凡,而又幸福的过去。
只是太遥远,太短暂。
我有时会想,要是我在五年前死掉就好了。
在那时死掉的话,他们会为我伤心吗?
我想破脑袋,都想不出答案。
大概,只有不被爱的孩子,才会想着用死亡惩罚他人。
因为他们除了自己,没有别的筹码。